教授买壶糊里糊涂
五竹壶
树瘿壶
十六竹壶
三四年前的一天,我打电话向欧阳龙生教授约稿。他不提写稿,却兴奋地说:“我正要找你,我弄到一把邵大亨的壶,你快来看看。”
我想,一把民国仿的邵大亨壶也要上千元,真品最少也得十几万元,估计凭欧阳教授的收入是买不起邵大亨的壶的,别人送他也不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。于是当即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:“欧阳教授,这几年找我看唐寅画的、看郑板桥字的可是不少,我都不去看。因为这些东西一旦来路不明,几乎百分之百是假的。”
欧阳教授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,但并不计较,还是执着地说:“我看没问题。你最好还是来开开眼。”
我想,欧阳教授学识渊博,智慧无穷,是不会轻易上当受骗的,在他那儿也许会出现奇迹。于是转天就到了他家。
欧阳龙生教授50多岁,在大学里教历史,带研究生。他著作等身,社会知名度很高,享受着政府津贴。他的藏书,汗牛充栋,书房里学术气息浓郁。这一个时期,他倒是总跟我念叨,书房里如果再有几件高品位的古董就好了。他好像特别关注苏州的名作家陆文夫,因为陆文夫曾在“文革”前以8毛钱在小古董店购得了一把紫砂壶,20世纪90年代初经宜兴几位紫砂名家鉴定,那竟是一把清代制壶名家俞国良的鱼化龙壶。陆文夫在《得壶记趣》一文中说:“想不到花了8毛钱竟买下一件传世珍品,穷书生也有好运气,可入《聊斋志异》。”欧阳教授多次对我提起这个故事,羡慕之情溢于言表。
那把邵大亨的壶就摆在欧阳教授书房的写字台上。还没容我端起来看看,欧阳教授就主动打开壶盖,对着阳光让我看壶的内底:“一般人难以发现这个图章。你仔细看,看到没有?壶底是不是有个图章?看不清我给你拿个手电筒。”
壶底很脏,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个楷书阳文瓜子印上的“大亨”两个字。
“怎么样,没问题吧。”欧阳教授不无得意地说。
我这才得空儿看看这把壶,这是按照邵大亨的“八卦束竹壶”仿制的,但仿制水平不高。我放下壶,遗憾地告诉他:“‘大亨’两个字是真的,但壶是假的,而且是明假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欧阳教授一惊,也许他认为我的结论太草率了。
我先抓要害问题向他解释:“邵大亨的‘八卦束竹壶’,壶身约束64根文竹而成,盖及底均以八卦为饰,圆底四周有4个由腹部伸出的8根竹子做足。这是他将易学哲理巧妙地构思于壶形上的产物。请您数数您这把壶壶身上的竹子,是不是64根。”
欧阳教授拿起壶就数。前后数了3遍,这才泄了气:“怎么才46根。真是偷工减料!”
于是,他讲起这把壶的真实来历。前几天,他到另一所大学开学术会,开完会见那所大学门口边道上摆着几个旧书摊,他就停下来翻书看。偶然瞥见旁边一个地摊摆着几张破旧的字画,字画的一角就压着这把紫砂壶。欧阳教授见这把壶造型独特,外表又显得很陈旧,于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他在壶底和盖内没有找到款识,就问摆摊的小伙子:“这壶怎么没有款儿?”小伙子见他有心买,就告诉他:“好像壶里有,但看不清楚。”于是,欧阳教授就在脏兮兮黑乎乎的壶里寻找。他抖掉茶叶渣,终于在壶底找到了一个楷书阳文瓜子印,看到上面刻的是“大亨”两个字。他心中暗喜,今日巧遇“邵大亨”,自己完全可以像陆文夫那样写一篇《得壶记趣》了。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,装作不懂的样子问摆摊的小伙子:“‘大亨’是什么意思?”小伙子比他更会装:“什么‘大亨’?‘大亨’就是有钱人,就是大款儿呗。您买这把壶,您就是‘大亨’。”欧阳教授心想,真是朽木不可雕也,傻小子,你不读书,宝贝从你手里溜走你都不知道。他问价,小伙子要300 元,他怕宝贝跑了,不敢还价,马上就给了300元,捧着壶就回了家。
听罢欧阳教授讲述买壶的经历,我说:“邵大亨是清代一位承先启后的壶艺大家,人们称其制壶‘其佳处,力追古人,有过之无不及也’。所制作品技艺高超,造型美妙,朴实庄重,气势不凡,在清代时已被嗜茶者及收藏家视为珍宝,有‘一壶千金,几不可得’之美誉。他的代表作品‘八卦束竹壶’又叫‘八卦河图洛书龙头一捆竹’,制技精审,含义深刻,堪称砂壶极品,俗人绝难效仿。您买的这把壶连竹子数都仿不对,属于粗仿、低仿甚至滥仿,制作成本也就是二三十元,没有什么收藏价值。”我还委婉地提醒他,搞收藏千万不能从书本到书本,从理论到理论,尽信书不如无书。
欧阳教授修养很高,勇于面对自己的失误。后来,他又跟别的朋友提到这把假壶,忏悔自己只看到壶里瞎刻的两个字就以假为真了。于是,朋友圈儿里就传开了这样一个“歇后语”:教授买壶———糊(壶)里糊涂。 |